那一個假日我一個人吃完早餐走回家,正中午的烈日曬的我身上微微出汗,我邊滑手機邊走路,突然有一句台語發音的「小姐」攔下我的腳步,第一時間我警覺性的回頭,畢竟也不是第一次在小巷碰上奇怪的人,但我一轉頭發現叫住我的是一位很老很老的先生,他左手提著兩個便當,右手拄著拐杖,頭上戴著一頂廟宇進香送的鴨舌網帽,毫無殺傷力的模樣讓我放下防備,接著老先生問我這附近的安養院要往哪裡走。
老先生講不出安養院的名字,但我推斷就是我家附近的那個,已經荒廢多時,上個月整棟拆遷之後,現在只剩下一堆碎瓦跟黃土。我耐心的用台語跟他說,那個地方已經拆了,現在一個人都沒有,可是他卻堅持要我帶他去,因為他要去那裡找一位叫做「阿英」的女生。
「哇要去找朋友」老先生用帶著很重口音的台語說著,我聽了實在很吃力,外加上他看起來牙齒都掉光了,那咬字真的讓人很難以理解,就連我問他從哪裡來,他講了一個地名我卻完全猜不出來。於是,我陪老先生站在路邊問了好幾個路人,天氣真是熱斃了,幾個路過的人說了不知道後,就頭也不回的走了,有個先生說印象中這附近的還在營業的安養院,距離這裡要開車十分鐘。
總之站在路邊問了快五分鐘,我看老先生也快站不住了,便當都被他隨便放在一台機車的腳踏墊,人靠著車在休息,我只好問老先生有沒有安養院的電話,於是他用著超緩慢的動作,從口袋拿出一個已經脫線的短夾,裡頭放卡片的地方皮都剝落了,沒看到任何證件或是卡,鈔票夾的部分也只放了幾張一百塊,老先生從夾層中掏出幾張斑駁的紙,每一張大約手掌大小的紙仔細的折好,上頭用紅筆寫著幾通電話。一張手機號碼上頭多了一位數字,另外一通家用電話我看不懂寫的是22還是27,總之我都打打看,結果發現要馬是空號要馬沒人接。
再多試了一通市話,播進去的語音介紹說著這裡是某某安養院,我按了紙上寫的分機,以為自己找對了地方,沒想到院方卻說院區沒有阿英,因為這是一所純收男生的安養院,已經好多年沒有收過女生了,不過接電話的小姐說,她可以幫我查查看。
只是任憑我怎麼問,老先生就是說不出阿英的全名,只知道她叫阿英,老先生反覆的說著,還說了「剃頭店」這個比較明確的字眼,後來我靈機一動問老先生叫什麼名字,他舉起他的拐杖,有張白紙寫了一個名字,用膠帶貼在拐杖上。我反問安養院的人,老先生是不是就住在那裡,院方說對,他住在我們這。
院方說他們安養院在關渡,老先生一大早說要去松山找朋友,就坐著公車來了,而老先生口中的那位阿英,就在這附近開「剃頭店」,後來我
坐上車我跟老先生聊著天,他說他換了兩班公車才來到這,常常會來找「阿英」,因為他很掛念他口中的那個女生。下車的時候,老先生口氣超級興奮,喊著「就是這裡」,原來是一間家庭理髮,是我們鄉下阿嬤們會去的那種,店內一個中年婦女衝出來對著老先生說,「你跑去哪了?阿英出去路邊找你了」,阿英是中年婦女的姊姊。
我向那位熱心載我們的先生說了謝謝跟再見,看著老先生心滿意足的踏進店裡,接受完他跟中年婦女的道謝之後,也轉身離開。走回家的路上,我打去安養院跟院
原來老先生超過一百歲了,一大早就說要去松山找阿英,院方原先還覺得老先生感冒了,建議他不要外出,最終還是無法撼動老先生的決心,勉強放行。老先生沒有家人了,最早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安養院,許多年前因為拆遷,被轉到關渡後就一直住在那裡,院方還誇讚我聽得懂老先生的台語,因為那口音連他們長期相處有時都得用猜的。
我把阿英的電話跟地址留給院方,請她重新幫老先生寫張紙條,寫上安養院的電話跟名字,也寫清楚阿英的電話跟地址,下次走丟了至少還知道該打去哪裡,或是把老先生送回去,然後我再播通電話到家庭理髮店,替院方轉告老先生感冒了,所以狀況不太好迷迷糊糊的,希望下午讓他早早回去的叮嚀。
前後耗了半個多小時,我的美好假日,但那又怎樣呢?我遇見了一個不認識字,卻知道怎麼轉兩班公車,從關渡來找他掛念女人的男人,手上還提著便當要給那個女人吃,這個一百多歲的人瑞老先生有個很棒的名字,單名「心」,一個有心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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